清晨,趕著一群詞語去放牧。

天穹被霧霜洗劫一空,陽光片羽不留。

詞語踩著落葉陰冷的青春,蹀躞前進。

寒蛩咽敗草,頗不鮮活。

冷風夾徑,寒氣氤氳的小路只能匍匐著向前畫線。

秋的表情控制得不很到位,淒神寒骨的投遞被擱置在地面淺淺的空間,另有一翻風景斜出於地面表情線外。

楓葉醉熏熏地倚坐在高枝上,獨酌陽光。

一腳踩扁悄愴幽邃的氛圍,正借秋風的公論在大快私情。

牽著詞語從楓葉的睥睨中狼狽突圍,打開獵犬的嗅覺尋找一米陽光的空間。

山坡上,詞語凍得清瘦,一串串句子卻被露霜養得肥美:一隻有著唐吉坷德身材的屎殼郎正賣力地把一個大糞球往山頂上推,糞球上住著蛆悠閒的一家三口。

屎殼太太拖著臃腫的肉身,肩扛一面「為榮譽而戰」紅旗,氣喘吁吁地走一步停一步,後面不時為丈夫吶喊助威。

一灌木禿枝旁,幾朵憔悴的野花明朗地「孤峰聳秀」當風節制了語言的野蠻生長,指尖嫵媚地倦臥片刻時,挺起了乾癟的胸脯,似在追憶一段燕姬夢蘭的華麗光陰,又似在煙顰聽夢:蜂蝶清脆的蹄音何時能在窗前得得響起?

樹洞裡,打坐的蟲子在昏暗中唯唯諾諾。一旦風放縱身姿瘋長,肆意翻閱枝杈和草莖的粗魯聲音從洞口打馬而過,便會戰戰兢兢,惶惑不安。

征途上蔓延的冷風景打濕了詞語裙袂的衣角,劃傷了撇捺的肌膚。

瑟縮中,天邊隱約的一片綠色席捲眼簾,穿林渡水漫天呼嘯而來。

欣喜中我揚鞭狂奔而去,一米燦爛的陽光盈盈地浮動在草尖,淺吟輕笑著。

可是一塊巨型木牌無情地擋住了洶湧澎湃的食慾:聰明的人應該像豬一樣不動心!慾望被放逐,厚厚的心情削成了薄薄的竹片。

寧可累死,也不餓死的信念像一曲經典穿透每一個字冰冷的心胸。

篳路藍縷的執著求索中,於山腳處又邂逅了一米陽光的粉紅微笑。

不過,一塊銹跡斑斑的鐵牌上,「布衣與狗不得入內」八個面目猙獰的大字,很快打得我丟盔解甲,落荒而逃。

和牧養的詞語一路誇父逐日,飢腸漉漉,體無完膚。

挖空心思而去,行囊空空而歸,像一株株掏空了內涵的虛竹。

如喪考妣中遠處有幾縷晃動的紅色遊光攫取了暮色中的眼球。

緣光臨池細視,水面上漂浮的竟著太陽冰冷的屍體,原來它早已落水身亡,又何處去尋得那一米陽光?

風嚎水咽,禁不住我潸然淚下,為了蘭催玉折,為了苜蓿生涯。

傾其所有的花語積蓄,哀哀地為它舉行了一場轟轟烈烈的百花葬。

用菊的馨雅,百合的純真,荷的清高,梅的冷傲,仙人掌的堅毅,水仙的尊敬,毋忘我思念。

並在花塚上刻上兩句墓誌銘:有的人死了還活著。

埋葬了太陽,花費了花語,行影單調,煢煢孑立。

此季綿綿,此夜漫漫,將何以卒歲?

思緒像瘋子的譫語,胡亂堆砌。

就在黑暗即將把我泡發成芽之際,腳邊的一顆紅螢掐弱了黑夜的燈芯。

躬身拾起,捧它掌,一個緋紅的「心」字。

生命中沸騰的血液接通它熠熠光芒,一顆心靈的太陽!

暖色,從我眼角晶瑩滑落,掌心涓涓流淌。

鑲在衣襟,嵌入眉梢,洇濕腮頰。

全身璀璨的光芒照徹了整個宇宙,楓葉的紅黯然失色。

頓悟,原來自己就是那顆苦苦尋找中的太陽。

宇宙中最大的太陽!回眸那萬裏長征似的尋覓,一路的翻山越嶺、翻山越嶺是何其的幼稚和沒有必要。

人們經常偏執地認為風景在遠方,每天只做風雨無阻、義無返顧的追逐,也不容許片刻休憩、垂眉自視。

辛苦的追逐中,也許會收穫零零碎碎的熱風景和冷風景,但往往錯過了這一路上最大的風景。

自己!

因為,每天,天上的太陽都會死去,黑夜都會來替它收屍,黑暗將不可避免。

即使處於人生的黑夜,心靈的太陽永遠不會死去,那一米燦爛的陽光永遠蓊鬱地種植在心之土壤裡。

縱然有一天,生命的磁場將你這顆釘子吸入死亡邊緣,那一米陽光仍將燦爛,因為你已將那一米陽光移植在至親至愛的人心中。

尋找一米陽光的風景,就是自己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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