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年前,我的三個孩子長大了,一個一個相繼離家,本來就聚少離多的我們,整個家空洞的連呼吸都聽到。

我無意中看到一個外國婦女寫的文章,把其中片段摘錄護貝後,放在玻璃板下,當我寂寞或孤獨時就再看一遍。

你的孩子並不屬於你,他們是生命延續的代表,他們經你而來但非為你而生。

你可以給他們愛卻不能給予思想,因為他們有自己的心。

你可以給孩子一個家,但這不是他心靈的住所,因為他們的心早已飛到他明天的家。

你可以盡力去愛他們,卻不能要求他們愛你。





龍應台最近出了一本新書「目送」。

算是一本「感人大作」。

文字優美洗練,內容深刻感人,真誠推荐,感動心靈!





目送

有些路啊,只能一個人走,我慢慢地、慢慢地瞭解到,所謂父女母、子女一場,只不過意味著,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。

華安上小學第一天,我和他手牽著手,穿過好幾條街,到維多利亞小學。

九月初,家家戶戶院子裡的蘋果和梨樹都綴滿了拳頭大小的果子,枝芽因為負重而沉沉下垂,越出了樹籬,勾到過路行人的頭髮。

很多很多的孩子,在操場上等候上課的第一聲鈴響。

小小的手,圈在爸爸的、媽媽的手心裡,怯怯的眼神,打量著周遭。

他們是幼稚園的畢業生,但是他們還不知道一個定律:一件事情的畢業,永遠是另一件事情的開啟。

鈴聲一響,頓時人影錯雜,奔往不同方向,但是在那麼多穿梭紛亂的人群裡,我無比清楚地看著自己孩子的背影。

就好像在一百個嬰兒同時哭聲大作時,母親仍舊能夠準確聽出自己孩子哭聲的位置。

華安背著一個五顏六色的書包往前走,但是他不斷地回頭;好像穿越一條無邊無際的時空長河,他的視線和我凝望的眼光隔空交會。

我看著他瘦小的背影消失在門裡。

十六歲,他到美國作交換生一年。

我送他到機場,告別時,照例擁抱,我的頭只能貼到他的胸口,好像抱住了長頸鹿的腳。

他很明顯地在勉強忍受母親的深情。

他在長長的行列裡,等候護照檢驗;我就站在外面,用眼睛跟著他的背影一寸一寸往前挪。

終於輪到他,在海關窗口停留片刻,然後拿回護照,閃入一扇門,倏忽不見。

我一直在等候,等候他消失前的回頭一瞥。

但是他沒有,一次都沒有。

現在他二十一歲,上的大學,正好是我教課的大學。

即使同路,他不搭我的車。

即使同車,他戴上耳機。

只一個人聽音樂,有時他在對街等候公車,我從高樓的窗口往下看:一個高高瘦瘦的青年,眼睛望向灰色的海;我只能想像,他的內在世界和我的一樣波濤深邃,但是,我進不去。

一會兒公車來了,擋住了他的身影。

車子開走,一條空蕩蕩的街,只立著一只郵筒。

我慢慢、慢慢地瞭解到,所謂父女母子一場,只不過意味著,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。

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,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,而且,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:不必追。

我慢慢、慢慢地意識到,我的落寞,彷彿和另一個背影有關。

博士學位讀完之後,我回台灣教書。

到大學報到第一天,父親用他那輛運送飼料的廉價小貨車長途送我。

到了我才發覺,他沒開到大學正門口,而是停在側門的窄巷邊。

卸下行李之後,他爬回車內,準備回去,明明啟動了引擎,卻又搖下車窗,頭伸出來說:「女兒,爸爸覺得很對不起你,這種車子實在不是送大學教授的車子。」

我看著他的小貨車小心地倒車,然後噗噗駛出巷口,留下一團黑煙。

直到車子轉彎看不見了,我還站在那裡,一口皮箱旁。

每個禮拜到醫院去看他,是十幾年後的時光了。

推著他的輪椅散步,他的頭低垂到胸口。

有一次,發現排泄物淋滿了他的褲腿,我蹲下來用自己的手帕幫他擦拭,裙子也沾上了糞便,但是我必須就這樣趕回台北上班。

護士接過他的輪椅,我拎起皮包,看著輪椅的背影,在自動玻璃門前稍停,然後沒入門後。

我總是在暮色沉沉中奔向機場。

火葬場的爐門前,棺木是一只巨大而沉重的抽屜,緩緩往前滑行。

沒有想到可以站得那麼近,距離爐門也不過五公尺。

雨絲被風吹斜,飄進長廊內。

我掠開雨濕了前額的頭髮,深深、深深地凝望,希望記得這最後一次的目送。

我慢慢地、慢慢地瞭解到,所謂父女母子一場,只不過意味著,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。

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,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,而且,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:不必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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