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八二年十月二十日,當代知名的作家索爾仁尼琴,站在台灣嘉義的「北迴歸線」標志碑前露出了開心的微笑,他興的說:「這是我有生以來,第一次跨上熱帶的土地。」

看到索爾仁尼琴站在「北迴歸線」上的形象,給我一種大的感動。那個小小的標志碑上有一個雕塑,是地球交錯而過的兩條經緯線,北迴歸線是那橫著的一條,一直往北或往南,就到了落雪的寒帶。

這個紀念碑是站在台灣的南部大平原上,我曾數次路過。

每次站在它的前面,遙望遠方,心中就升起一種溫暖的感覺,它站的地方正是我們美麗的沃上。

跨過這條「北迴歸線」,往南方的熱帶走去,是我童年生長的溫暖家。

同樣的,走過「北迴歸線」往北渡海的遠方,是我的祖父那一輩生長的大雪的故鄉。由於這樣的情感,站在那條線上,是足以令人幽思徘徊的。

索爾仁尼琴站在北迴歸線上的形象,使我想起他在一次訪問時流露出來對故鄉的情感。

日本研究俄國文學最傑出的學木村浩,去年九月曾到美國佛蒙特州索爾仁尼琴居住的山莊去訪問,他看著窗外佛州茂密的森林問索爾仁尼琴:「到了冬天,這一帶是否會下大雪?」

索爾仁尼琴將視線轉向窗外,注視片刻後,靜靜地道:「雖然每年不盡相同,可是雪相當大,你知道,沒有雪,俄國人是活不下去的。」

在那一次訪問裡,索爾仁尼琴還說到:「被放逐的時候,我總認為二三年後就能回去的。誰知道一眨眼已經七年了。不過,我是一個樂觀主義者,所以堅信一定能夠回去的。」

談到這一段話,不禁令我思緒飛奔,索爾仁尼琴對他的俄國故鄉是懷著濃重鄉愁的。

他的「下著大雪的故鄉」曾是他憂思和吶喊的起源,對著他的人民和國土,索爾仁尼琴有著濃郁的血淚和感情。

由於他的流放,他對那些流離失所的人也就有了特別的關愛和同情。

他的流放,隔斷了他對故國的聯繫,也正是他的流放,使他的同情與關愛自俄國的土地擴散,用明亮的巨眼注視世界,使他從「俄國的索爾仁尼琴」成為「世界的索爾仁尼琴」。

很早以前,我就喜歡俄國的文學,包括托爾斯泰,陀思妥耶夫斯基、契河夫、高爾基、果戈裡等人的作品;甚至到帕捷爾納克(《日瓦戈醫生》的作者)、索爾仁尼琴,我覺得俄國文學有一個偉大的傳統,這個傳統是由一片遼闊的土地和忍苦的人民所孕育出來的。

他們共同具有濃厚的宗教氣氛,有一種博愛的人道主義精神,還有正面的理想主義氣質。

雖然在那個苦寒的土地上,文學藝術家不時受到挫折,他們卻總是像巨樹一樣,站立在最寒冷的土地上。

尤其是從十八世紀以後,俄國的文學家、音樂家、舞蹈家更是天才輩出,閃熾著星星一樣的光芒,他們之所以偉大,是因為在作品中流露出對人和土地的熱愛,充滿了強烈的鄉土戀情。

一個人的故鄉能給他以後提供一個什麼樣的背景,我覺得讀俄國文學家的作品最能感受深刻。

以前阿托爾斯泰在巴黎流亡時,寫出(苦難的歷程)和《彼得大帝》,現在流放在美國的索爾仁尼琴寫出《古拉格群島》、《癌病房》、《一九一四年八月》,都是對他們國上熱愛的記述和苦難人民的呼聲。

他們強調真正的俄羅斯,那是他們成長地方,一個落著大雪的故鄉。由於他們永不喪失的正義與良知,使俄國文學長久以來就是人類最珍貴的文學靈魂的一部分。

曾在勞改營度過八年歲月,在流刑中罹患癌症幸而未死,最後被流放的索爾仁尼琴,到今天他還熱烈的愛著他祖國的土地、森林和人民,盼望有朝一日能返回故上,為他的同胞奉獻生命。

我覺得這種對故土的懷思,以及在作品中表現出強烈的家國情味,正是文學中最可珍貴的品質,「苦難能造就有節操的靈魂」,生在現代的中國人讓俄國的大地文學作品不能無感。

國有一首動人的民謠,它是這樣歌頌它的土地和苦難:

貝加爾湖呀,

是的母親,

她溫暖著流浪漢的心,

為爭取自由挨苦難,

我流浪在貝加爾湖濱,

為爭取自由挨苦難,

我流浪在貝加爾湖濱。

中國過去的民謠也有許多類似的歌唱或悲歌,可是為什麼中國經過這麼長期的苦難,竟沒有能產生與俄羅斯文學一樣博大的近代作品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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