返鄉的時候,我的長褲因脫線裂開了,媽媽說:「來,我幫你車一車。」

我隨媽媽走進房間,她把小桌上的紅絨布掀開,一台裁縫車赫然呈現在我的眼前,這個景象震懾了我,這不是三十多年前的那台裁縫車嗎?

怎麼現在還在用?

而且看起來像新的一樣?

「媽?這是從前那一台裁縫車嗎?」

媽媽說:「當然是從前那一台了。」

媽媽熟練的坐在縫紉機前,把褲腳翻過來,開始專心的車我裂開的褲子,我看著媽媽專注的神情,忍不住摩挲著縫紉機上優美的木質紋理,那個畫面突然與時空交疊,回到童年的三合院。

當時,這一台縫紉機擺在老家的東廂房側門邊,門外就是爸爸種的一大片棗子園,媽媽忙過了養豬、耕田、曬谷、洗衣等粗重的工作後,就會坐在縫紉機前車衣服,一邊監看在果園裡玩耍的我們。

善於女紅的媽媽,其實沒有什麼衣料可以做衣服,她做的是把麵粉袋、肥料袋車成簡單的服裝,或者幫我們這一群「像牛一樣會武」的孩於補撕破的衫褲,以及把太大的衣服改小,把太小的衣服放大。

媽媽做衣服的工作是至關重大的,使我們雖然生活貧苦,也不至於穿破衣去上學。

不車衣服的時候,我們就會搶著在縫紉機上寫功課,那是因為孩子大多而桌子太少了,搶不到縫紉機的孩子,只好拿一決木板墊膝蓋,坐在門檻上寫字。

有一次,我和哥哥搶縫紉機,不小心跌倒,撞在縫紉機的鐵腳,在我的耳後留下一條二十幾厘米的疤痕,如今還清晰可見。

我喜歡爬上棗子樹,回頭看媽媽坐在廂房門邊車衣服,一邊吃著清脆香甜的棗子,那時的媽媽青春正盛,有一種秀氣而堅毅的美。

由於媽媽在生活中表現的堅強,常使我覺得生活雖然貧乏素樸,心裡還是無所畏懼的。

如果是星期天,我們都會趕透早去采棗子,固為清晨剛熟的棗於最是清香,晚一點就被兄弟吃光了。

媽媽是從來沒有假日的,但是星期大不必準備中午的便當,她總是透早就坐在縫紉機前車衣服。

坐在棗子樹上,東邊的太陽剛剛出來,寒冬的棗子園也變得暖烘烘的,順著太陽的光望過去,正好看見媽媽溫柔的側臉,色彩非常印象派,線條卻如一座立體派的浮雕。

這時我會受到無比的感動,想著要把剛剛采摘的最好吃的棗子獻給媽媽。

我跳下棗子樹,把口袋裡最好吃的棗子拿去給媽媽,她就會停下手邊的工作,摸摸我的頭說:「真乖。」

然後拉開縫紉機右邊的抽屜放進棗子,我瞥見抽屜裡滿滿都是棗子,原來,哥哥弟弟早就采棗子獻給媽媽了。

這使我在冬日的星期天,總是透旱就去采棗於,希望第一個把棗子送給媽媽。

有時覺得能坐在棗子樹上看媽媽車衣服,生命裡就有無邊的幸福了。

「車好了,你穿看看。」

媽媽的聲音使我從回憶中回過神來,媽媽忍不住笑了:「大人大種了,整天憨呆憨呆。」

我看著媽媽依然溫柔的側臉,頭髮卻都花白了,剛剛那一失神,時光竟匆匆流過三十幾年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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